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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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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兩日,也未見怡紅院裏傳出什麽消息,黛玉言行如常並不理論。

林家的丫頭們知道黛玉整日裏抱著個畫本不撒手,雖不知來歷卻起了爭勝之心。裏頭很有幾個略知丹青的,也攛掇著府裏見多識廣的掌事管家們說些見聞軼事,一樣打了底稿畫將起來。待攢成了一冊,便令人往賈府裏送。

黛玉接了不由失笑,待翻看時又覺著十分有趣。她雖在南北來回過兩趟,到底也不過在船上呆著,實在也沒見過外頭的樣子。如今林府的掌事管家們個個身份不凡,走南闖北多經多見的,說出來的事情於她來說又不知多少稀奇。便令人傳話回去,讚了兩句。

這下可好,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頭一個墨鴿兒就作興開了,她本就是學的傳信打探的路子,原先一同的人裏頭如今天南海北的也有。看黛玉愛這些個,便也使了法子發出令去,淘換些海外番國的風物畫作來集輯成冊,奉於黛玉。另一個自然就是媯柳了,她看看這些所謂奇事,鼻孔裏都要噴出冷氣來。轉眼就自己關在了書房裏,拿著筆墨顏色胡亂倒騰,開始畫起落蓂關內浮塵集市的色色樣樣來。黛玉見其中奇思妙想,更是聞所未聞。且媯柳作的畫,同此間的水墨畫、西洋畫都大不相同,確讓人睹之有身臨其境之感。越發愛不釋手了。如此,墨鴿兒自然又要暗暗磨牙。其中小兒女間纏鬥倒也不消多說。

這日黛玉同惜春正在一起看家裏送來的畫冊,迎春同探春也來了。幾人坐著說話,探春想起一事來道:“怎麽這幾日少見寶姐姐。”迎春同惜春並無所覺,她二人本自也少出門的。黛玉也道:“說來我回來還沒見過她呢,可是身上不舒服?”探春也道:“若真如此,可是我們怠慢了。”說了便把侍書叫來,吩咐她去蘅蕪苑看看。不一會兒侍書便回來了,道是寶釵這兩日都未曾住在園子裏。黛玉點點頭:“那就難怪了,許是她家裏有什麽事吧。”探春到底不放心,便又讓翠墨去薛家探望。

因備建省親別墅時要尋地方安置小戲子們,梨香院給她們住也算名正言順。再加上圈地造園,梨香院離那頭太近,也鬧得慌。故此,薛姨媽一家就搬去邊上另一處更大些的院子住了。如今大觀園裏朝著這頭開著個小小角門,倒正好方便寶釵平日裏進出。

翠墨到了薛家,給薛姨媽行了禮,又說起自家並眾位姑娘幾日未見寶姑娘了,心裏惦念,故遣她來探望等語。薛姨媽便道:“回去同你家姑娘並其他姐妹們說,並無什麽大事,不過是天忽地熱了有些咳嗽,回來吃兩丸藥歇歇。明後日就回去同她們一處玩了。”又讓人取了些玩意來讓翠墨捎回去給幾位姑娘玩賞。

待翠墨走了,薛姨媽才往裏間去,寶釵正在炕上歪著。薛姨媽不免憂心,上去撫撫她額角道:“可是還不舒服?這今年府裏事情多,你也跟著累忙。早先娘娘省親回來一回,你就咳得厲害,好容易吃了那藥丸子壓下去了。這才幾日,竟又犯了。也不知是不是那藥擱久了失了藥性。”

寶釵兀自懶懶的,薛姨媽看看她面色,拍著背道:“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我看那日要去園裏祭餞花神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打回來就不大好了。莫不是沖撞了什麽?”

寶釵一聽這話渾身就是一緊,想了想,起來坐直了身子,又把頭靠到薛姨媽肩上,慢慢把那日聽得小紅幾個私話,假托了黛玉脫身,卻又被寶玉一句話揭破的事情說給薛姨媽聽了。完了才道:“如今我也不曉得怎麽好了。要往園子裏去,那丫頭原是林之孝的閨女,也不知道會將這事兒說與什麽人知道,到時候相見豈不尷尬。再有林妹妹那裏若知道了,還不曉得心裏怎麽想我呢。我又不好上趕著分辨去,也是尷尬。這麽想著,索性在家呆著還罷了。”

薛姨媽聽完,略想了想,笑道:“真是孩子話了!我還當怎麽了呢,原來竟是這麽點子事情!那小紅自己同人有私,你不巧聽著了另指了件事混了過去,這不是給她臉面?哪有她自己反到處去說的道理!這事兒啊,再沒第三個人會曉得的,你且放心。再有,就算漏了出去,又能怎麽?說你不該聽人私話?你又不是誠心去偷聽的,且你素日為人在那兒,任誰也說不出這個話來。旁的還能有什麽?說你栽贓林丫頭?你們兩個素來要好,從來親近有加的,誰能嚼這個舌頭去?!你啊,你姨媽慣常說你如何穩重如何得體。卻不曉得你是頭一個多思多慮之人,說穩重得體,不過是想得比常人多比常人深遠罷了。只是也是我不好,非讓你去宮裏受那麽一回罪,如今卻有些太多想了。簡簡單單的事兒,非往牛角尖裏頭鉆,可怎麽樣呢?倒把自己身子給帶累了!好了!都放開了去,聽我的話,明兒就去園子裏,還照樣姐姐妹妹熱熱鬧鬧的,什麽事兒都不會有!”

寶釵聽了皺皺眉,又道:“我想著根子卻是消息太閉塞的緣故,那日我並不知林妹妹家去了,心裏一急就扯了她做幌子。便是寶玉不說,轉頭也是個敗露。”

薛姨媽搖頭道:“你卻是想岔了。這府裏一日裏多少事情?不說一萬件,一千件總有的,你還能都了如指掌了?真是傻話。再說了,便是那日林丫頭沒有家去,照著你說那時候她也是在旁的地方。一個園子雖大,主子就那麽幾個,一對景兒誰都知道那時候她根本就到不了亭子那裏,不照樣露出去?又哪裏是你知不知道消息的事兒了!往年你爹在時,他總說‘凡事莫要弄虛作假,一時便宜後頭難免算大賬’。一樣道理,不到萬不得已也很不必扯謊。照這個事,她們不當被你撞破了,本該她們沒臉。你願意給遮掩過去那是你的恩慈。如今你這麽一來,倒像是你心虛了,如今聽著反不像撞見的,倒像是故意去聽的了。若不然,怎麽你還掩飾起來了?這一個慌下去了,後頭得要多少個慌來圓著?哪日裏被撮住了後腳,一往出扥,整條撕扯開了,更沒臉。你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寶釵聽了低頭細想這話滋味,薛姨媽哪裏真把這點小兒女心思放在心上呢,早轉了話頭問道:“我這兒倒有個要緊事呢,那日那救命菩薩們來的時候,我們因是親戚,都沒得見著。聽人說了,卻是一僧一道,那道人是個跛足的,那僧人卻是個癩頭和尚……”

寶釵聽了這話也顧不得方才的話了,擡頭飛快看了薛姨媽一眼,薛姨媽又道:“我也同府裏老太太和你姨媽說起過你小時候得過一癩頭和尚的好處的事來,那藥丸子,還有你那塊金鎖。原是那麽一說,如今那癩頭和尚都來這府裏了,這裏頭的牽絆因緣可就深了……”

寶釵嗔怪道:“媽,你同我說什麽!”

薛姨媽笑道:“照理說是不該同你說,只是我們家裏,不同你說我還能同誰去說?天地人倫的大事,哪個能躲過?羞嬌不與語那是面上的做派,天意若如此,心裏有打算才是實惠做法。”

見寶釵很不愛提這事,想著到底女兒家面皮薄,也歇了話,又道:“說起你自己來,你倒連親娘都不讓說了。平日裏同鳳丫頭一同打趣林丫頭,倒是膽子大得很。”

寶釵笑道:“都是鳳姐姐說的,我們不過幫幫腔罷了。”

薛姨媽看看她神色,心裏暗嘆一聲,正色道:“往後你也莫要開這樣玩笑了。”

寶釵看看薛姨媽,薛姨媽又道:“前幾日你姨媽還特地點了鳳丫頭幾句。我看著,若非這回鳳丫頭也一樣遭了難,還不定有多重的話呢。這姻緣天定,白說著,真挑起了什麽不該挑的心思,才是作孽了。”

寶釵便低頭不語。薛姨媽又道:“這幾回你姨媽進宮去看你大姐姐,也說了幾回這事。我如今先同你透這個底兒,你也好心裏有數。”

寶釵不耐道:“我心裏有什麽數!”

薛姨媽一笑:“好了,小時候情態怎麽做得準?往後你再看著吧。”一時外頭又來尋薛姨媽,便也笑笑出去了,臨走還叮囑一句:“趁早歇了那沒用的心思,明兒還回園子裏去吧。裏頭姐妹們熱鬧著,同我一個老婆子混什麽!”

寶釵果然第二日就回了蘅蕪苑,眾人得了信自然都去探視,相見說話,並無異樣。

李紈這會子卻顧不上這些了。皆前一日晚上,賈蘭又在龍衣境裏啟用了解憂照。李紈見他無恙心下略安,又笑問他:“可是要回來了?”賈蘭神色卻大不同往日,肅著臉問李紈:“娘,上回我同你說起與人有爭執,你總讓我忍讓。可不是有‘忍無可忍’那麽一說?我看我這也快了。”李紈忙問究竟何事。賈蘭猶豫了半日,才說出來。

原來這回賈蘭同墨延松進了山裏,登記標註些山地作物。因山脈分支,人馬也分了幾隊。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還是他人存心,吳家那兩個小子連著他們的幾個伴當恰好同賈蘭他們一路。有墨延松鎮著場子,倒也一路無話。偏有一日,墨延松在裏頭也素狠了,這日眾人到了一處山間廟宇,見各人又已安營,想來自家這小徒兒也無礙了,便抽身出去欲尋些野味來。

待得他走遠了,那幫小子就開始犯壞。因在書院裏,規矩管著,動手倒是不敢,嘴上卻未免缺德。那姓吳的小子先開聲:“都說我們是來尋藥材的,也不知道什麽藥材,要這許多人來梳山。”

另一個道:“說起藥材來,哪裏用得著上山來尋,有一味藥材旁人也難,還只能問問賈家這小兒才有了。”

幾個幫腔的忙作勢詢問,那個偏就不說,如此來回吵得場面熱了,才斜著眼道:“就是那極陰塵嘛。”

眾人又問:“這是個什麽東西?從沒聽過!”

那個才大笑道:“極陰塵,孤陰無陽謂之極陰,便是本草中所言之‘寡婦床頭灰’是也。”說了一眾人等狂笑。

之前雖也有冷言冷語,賈蘭看著他們可氣,倒有一半是自己意氣重。這回卻不同了,賈蘭聽了便回了句:“何不問你家祖母要去?”吳家老太爺也去了些年月了。

那吳家兩人一聽,便沈了面色下來,怒道:“你敢辱及家祖母,好大膽子!”

賈蘭嗤笑:“你若認了我方才的話,卻未有什麽辱及。你若不認那話,那也是你們不認,你們自家的事自然是你們自家人清楚,又關我什麽事來?!”雖那兩個要年長了五六歲不止,奈何賈蘭自小服了啟靈丸的,口齒伶俐分毫不輸。那兩個一時回不過味來,待想通了自然火起,又不甘被這小兒幾句話困死,嘴上就不管不顧起來。

賈蘭這時候面色如常,只胸中煞氣湧動。正要發作時候,墨延松回來了,那頭立時偃旗息鼓,還偷偷沖賈蘭使眼色,威嚇他不準同墨延松告狀。墨延松又哪裏會分毫不知情,只是這子弟內鬥,也是常情,且他也想看看自己這小徒兒會如何應對。卻是料錯了賈蘭,若是個尋常小兒自然不過告訴長輩或糾集拌眾、再有極少氣長者會暗下決心必要出人頭地之類等等。賈蘭卻是悶不做聲,直當甚事沒有的樣兒。那頭幾個只當他怯了,不敢尋人做主。墨延松自然知道自家這徒兒人小卻有個包天大的膽,這回這麽不懂聲色,還不知道留了什麽後手。心裏倒越發期待了。唉,也有這樣的師長……

一時無語,墨延松烤了獵來的野兔同賈蘭分食了,便各自安睡。賈蘭便進了龍衣境同李紈說話。李紈聽了事情原委,嘆息道:“你娘是寡婦,那本草上也確有此說。你氣什麽?”

賈蘭道:“他們是抱了欺辱之心才尋了這話來說,同到底是不是如此有何關系。”

李紈見此路不通,又道:“往常你總說家學裏亂,書院裏好。如今才多少日子。你若因著同人對上了,就各自糾結勢力,常日裏你來我往,又成個什麽話了?好比一盆清水,他們是點了一滴黑墨,你就非要點另一滴,還各自遷染更多水域,最後弄得一盆子汙水,你就高興了?”

賈蘭細思這話,沈默不語。李紈又道:“如此你打我一拳,我必要回你一腳,來回來去,越鬧越大,才叫做冤冤相報何時了。卻該記得‘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話。”看賈蘭兀自不語,才嘆息道:“我這話總是我說的話,你聽進去該當如何還是你的事。你且想想吧。”

賈蘭料想著李紈是不同意自己同人爭執的,奈何對方氣焰太過囂張,且後來他們說的那些話自己也不好學給親娘聽。這麽躺著了,一時想著李紈的勸解,一時想著那些人嘴臉,便失了困。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夢裏卻都是橫掃千軍、血流成河的景象。越發血氣翻湧。越發煩躁了,沒法子,便偷偷運起極魄來。卻是應了這個時候的心氣殺念,片刻之後,不止沒得平靜,連整個龍衣境也晃悠起來。他心裏一急,卻也無法了。

待得這番震蕩過去,天已至晨前濃黑時候。他一翻身坐了起來,一睜眼,眸中一道猩紅帶紫一閃而過。一時嘴角含笑,沒想到龍衣境又開啟了一層,裏頭一時出現了好些東西。又想起李紈上回說過這龍衣境一旦再有變化需得立時與她說。卻又想起上回說起與人爭執,他娘就急著要看給他的防身靈符的事來。如今那龍衣境中一時多了這許多東西,若是告訴了他娘知曉,恐怕都要上繳。這麽猶豫著就把這事兒給混過去了。

他卻不知,自己方才那一閃而逝的妖異瞳色,早已入了旁人眼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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